平凡人生的插曲(原创)
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准备穿越马路,一位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小心翼翼地踏过结冰的路面,他不禁有些担心,目不转睛望着年轻的母亲。
猛然间,母亲的鞋子蹬到了一处覆盖在雪下的薄冰,本就不稳的身形一滑,瞬间就向后倾斜;随即脚步连撑,就再滑再滑,白硬的冰面仿佛游鱼;最后,直挺挺地,失重的母亲紧紧抱着襁褓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上。
他禁不住就要惊呼高叫。不远处正有一辆汽车中速行驶,当母亲将要跌倒时,汽车离母亲不足十米;当身形重重摔倒,方向盘下的脚就全力踏住刹车。车轮在刹那间停转,但奔行的速度结合着车的重力在薄薄的冰面上继续奔驰,冲向挣扎着欲要爬起的身影。
在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他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场景:停止转动的沉重的车轮碾过襁褓中稚嫩的睡脸。他没有时间惊呼高叫,贲张的力量在倒掠的风声中向沉默的路基发出无比巨大的吼声,他一跃而冲。
他看不到全力刹闸的汽车和随之即来粉身碎骨的危险,紧紧盯住吓得惊慌再度跌倒的母亲思索着营救切入的位置手法。猛然,车轮夹带着一股寒风刮过他的耳际,早已伏低身子的他在蹬冰前冲后的最后一瞬间,怀中是母亲和不知道面孔的婴孩。他的速度和母子的重力结合在一起在菲薄的冰面飞驰而过;他没有抱起她们,只是把手切入母亲的身下靠着冲刺的力量滑出车轮波及的范围。
汽车,在稍稍越过母子跌倒的冰面上歪歪扭扭地站住,车里的司机俯伏在方向盘上死死盯住前窗,竭尽全力的皮鞋在刹车板上凝固。时间似乎也在脱险的时候静止在保持着前冲的几个身体上。
街上没有人,细碎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渐渐覆盖住两条不太清晰的刹车轮印。没有人受伤,在孩子受到大的震动哭叫起来的时候,救了人的他把惊吓过度的母子送上陌生司机的汽车就匆匆远去。
在奔行的车上,清醒过来的母亲找不到救她们命的恩人,一边搂着露出笑脸的婴孩,一边向着正在舒心得笑起来的司机急切地问着问着,司机答不出,反问母子的家在何方?母亲心中深深失望,但还是指引着归家的路途并一再感谢司机的护送。
临下车时,司机只告诉母亲那似乎是个年轻的孩子,疾冲过来的身影象一只投林的灰雀,比闪电还快。
——————————————
那一天,他留下了伤痕,凹凸不平的冰棱撕开他托住母子身体的两个手背,血就把冰面染红,又一路滴到车旁。但年轻的母亲没有看到,如释重负的司机也没有留心。许是年轻好胜,许是不愿施恩图报,本喜开玩笑的他默默地把流着血的手插进衣袋快速地走了。
——————————————那伤口很深,许多年后也能看见破碎的痕迹。
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再次穿越马路。这是的他已经有了家庭,没有什么学历就只得做些笨重的工作换取生活的资本。他活得很累,但妻子还算理解他,只偶尔和他吵吵,盘子、碗一个不摔,她心里明白家境的艰难。他也感到欣慰,妻子始终不曾厌弃而背离他。但他愧疚,痛恨自己的无能。所以他偶尔也饮酒,想借酒浇愁。
妻子也有工作,但同样为学历所困,长相不算平常,却也不愿靠姿色混取资本。妻子结婚前爱美,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与他闲逛大街,眉目间总是洋溢着青春的灿烂,话里总是畅想美好的未来。
无情的现实残酷得叫他们吃惊,也叫他们沮丧,结合的美满化做了每天面对柴米油盐无穷无尽的烦恼。想得到的总是伸手可及却得不到,不想触及的无缘无由总是磕碰他们的钱包,他们争争执执不愿为红喜白丧拿出血汗换来的积存不多的票子,但最后总要妥协于世道人情,心中为生活愁苦却要人前大方得体。
他们没有孩子,也不敢生养孩子,他们心中明白自己养活不起;即便无恙带大,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资杂费也势必击垮他们薄弱的基础。他们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竞争激烈,生存已经很难如何能再加个拖累?他们活得很苦,和许多象他们一样没有好好学习的人一样,不甘心就此沉沦苦海又要拼命地挣扎挣扎。
二十八岁这一年他又要穿越马路,多年前的壮举除了当事人外几乎无人晓得,惟有妻子问到疤痕的时候他才简单叙述;为此,他获得了妻子敬慕的芳心,才有了一个风雨飘摇却依旧坚实的小家。如今他早忘记了从前的事,过早衰老的他只是默默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想着回家要说的话、干的活儿。
多年前曾有一位母亲抱着自己的骨肉也在穿越这条古老的大街,并在这条不算太宽阔的马路上获得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
如今,这骨肉长大了,变成一个蹦蹦跳跳,活泼爱闹的学童。这会儿,他正在道边踢一个足球,是慈爱的母亲做为他第九个生日的礼物送给他的,也是他最想得到的。
孩子的学习很好,也很乖巧,从不让家里为他挂心。他的父亲母亲都很爱他,希望他长大能成为有用之材,能为家人增添光彩。他还不太懂得母亲时时教导他的话,只是想得到母亲不能为他买到的贵重的文具或是衣裳;就时时告诉自己要努力地学,将来赚钱得到想要的一切。他还想不到旁人,甚至是爱他的母亲,小小的心灵里只想着自己。
他放学了,要穿过这条马路迎向马路对面接他回家的妈妈。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母亲不直接到学校接他回家,而要让他自己穿越这条马路?他也很少去想,更不愿母亲影响他玩球的乐趣。他要晚一点过马路,再颠两脚,好让球在他脚上蹦跳的次数打破以往的记录。
“哎呀,真可惜,就差一下了。”他嘴里这样的嘟囔着,赶紧跳到马路上去追颠飞的足球;他要抢在汽车的轮子压到球上的时候把它抢回来,这可是他最心爱的足球啊。
“欢欢,不要过来,小心汽车~~~~”对面马路上的母亲发出急促的惊叫,拼命挥着手想要刚蹦到马路上的儿子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但面对着穿流不息的车辆此起彼伏鸣着的笛声,对面的儿子听不到,他正盯着自己的球,心里一突一颤地追逐着蹦跳的足球。
也许这样的时候男孩没有经历过多少次,母亲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在有车通行的时候过道,他也很听话有车就不过;可今天不同,他的球跑了,他只知道必须把它追回来。他平时很胆小,但现在他不知道害怕。
就在孩子在车流中有目的却无规律地奔跑的时候,急得发疯的母亲抬脚就要冲下车道抢回儿子;但她被路人的手死死地拉住,无情的司机驾驶着钢铁玩具在她身前疾驶而过。在车流的缝隙间母亲偶尔望到儿子,猛然又被高大的车身挡住;母亲死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扯住她生命的手。
这时候,有另一双手绕过流光的金属车身,在稚嫩的小手臂伸向瞬间就要驶过的车下的时候把孩子的身体一下子抱起。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救过这孩子和他的母亲;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又拯救了这孩子想要靠学习奔向未来,赚到大钱买到自己渴望的一切物品的手臂。那救的也许是这孩子的生命。如果孩子的手伸进去了,小小的身子也将不可避免的被车轮碾过。
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是什么促使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别人的生命做出的壮举?有人事后这样问他。他只是说没有想法,那个瞬间只想让孩子脱离危险。别人再问他是否不怕死?他不说话,推开人群继续走自己的路,回家。他心里明白,家中有个人在守侯着他的归去,那也是他热爱生命的最后的动力。
母亲上上下下地摸着儿子的脸、头发、手和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反反复复地摸着,口中不停顿地问着儿子:“哪疼?磕着没有?车子刮到你没有?快告诉妈,你身上哪疼...”
儿子只是笑,莫名其妙的望着摸个没完的妈妈笑,拍拍妈妈的头:“叔叔走了。”
母亲听了儿子的话,恍然大悟,赶紧抱着沉重的儿子追赶救了她的骨肉的人,边追边喊:“等一等、等一等...”
马路上穿流不息的车辆还在飞速奔驰,但一些人围住那辆险些轧了孩子手的汽车议论不休,车上的司机带着无比冤枉的懊恼与人们辩解争执着,并时时强调赶时间,要马上开车走。
远处,踉踉跄跄的母亲放下了孩子,拖了他的手一起奔跑,终于追上了救他孩子的人。
母亲要报答他,他微笑着摇首,慈爱地捏捏孩子红润的脸蛋转身又走。
母亲再度追上他,要儿子给救命恩人行礼。
儿子行了礼,莫名其妙地望着脸上全是泪水的母亲。他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哭?叔叔没有欺负我啊。”
母亲于是抱着儿子号啕痛哭,紧紧抱住,仿佛一生都不松开手。
站在一边的汉子(他)望着母子俩不禁也感动了,他缓缓在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个带着红绳的指肚大的小玉牌,蹲在母子身旁,把玉牌塞在孩子手里,说:“叔叔送给你的,好好学习啊,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你的妈妈。”
母亲搂着儿子站起来,不肯要汉子(他)的东西,只是说不出话流着泪往回塞着。汉子笑:“不值钱,上面有几个字,要孩子牢牢记着它吧。”说完,他就匆匆走去。
男孩把玩着手里的小玉牌,扯扯母亲的袖子,问道:“妈妈,守志是什么意思啊?”
母亲掏出手帕擦擦泪,蹲在地上慢慢的和儿子讲“守志向、存明天,就是好好用功读书,将来要做个有理想有用的人,象叔叔那样品德高尚的人...”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悄悄地摇摇头,玩着手上碧绿的小玉牌,觉得真好看。
———————————————
他今年二十八岁,在不算很长的人生旅途中分别救了同一个孩子两次生命。但他一点不觉得这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帮助,他还要为柴米油盐的三餐食宿、生病人事去辛苦地赚取用血汗换来的钱。他觉着活得没有希望,路还很长,他和妻子还要走很久很久。他想,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来延续他们没有做到也没有得到的梦,并把这个梦变成现实就好了。
他在回家的路上买了那个小玉牌,本想回家和妻子说一说,不管怎样辛苦也要有一个自己生养的孩子,并把那个玉牌拿给妻子看,一起增添对未来的信心。
可是他今天救了一个孩子,虽然他不知道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后救的都是同一个母亲的同一个孩子,他当时没有留意那个母亲的样子,而今天也就联系不到八年前的故事。
今天他救了这个孩子,看到母亲为孩子担心痛哭的样子,他害怕了,害怕终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会遭遇危险。今天和昨天有自己来救了别人的孩子,那将来是否有人来救自己的孩子呢?他知道现在的人有多势利,也有多冷酷,没有多少人能象自己一样舍身的。
一路上,他边走边叹息,回家之前想要和妻子说的话全都不想说了,只是默默地望着不断延长的路。
进屋的时候,他看见妻子刚刚脱下外衣,正在拿起围裙往身上系。蓦地,他害怕起来,冲上前紧紧抱住妻子的身体,不顾妻子嗔怪着的挣扎紧紧地拥抱、拥抱,感受着温暖的体温 ... ...
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2005.11.23日11:52分秋色/夜静春山空笔毕
后言:今天早晨在街头看见一个男子面带愁苦的走路,于是赶紧回家,写下了这个完全虚构的小说。本来要写在秋色论坛,但程序问题打不开,于是就写在夜静春山空。发贴时就同时发在两个地方了。
——————秋色时间不准确,以夜静春山空为准 |